●一个丧失了人文精神的国度,怎么能指望它的科技发达?反过来,一个现代科技未能深入人心的民族,怎么能指望她具有现代人文精神?
●在技术符号咄咄逼人的情势下,我们想也没想就抛出一个科技与人文的二元矛盾来与之作战,这是一种唐吉诃德式的“风车”战斗。
(1)技术对科学的挑战越来越肆无忌惮。但在科技知识的生产和普及领域,我们往往看到的不是科技知识在人类知识中的意义、边界或作用,而是将科学和技术混为一谈,并以科技对人的规约而断言科技代替了人的无限丰富性。科技与人文关系的讨论就如此“顺理成章”地展开。科技时代的人文何在?发展科技需要以人文精神的丧失为代价吗?
不理清科技在人类精神中的位置,科技与人文关系的讨论就难以得出富有成效的结果,科技发展与人文精神的二元矛盾更是一个假命题。
(2)对人类文明史而言,目前人类的智力资源主要集中在科学上。科学活动通过技术在我们的实际生存中取得巨大成就,它延展、改进了我们的身体,以使我们在风雨的外在世界里易于存活,因此科技理性,数学般的精密和格物穷理般的认知就呈现为我们精神里较稳定的形态,这也是我们人类精神在这几个世纪里的主要成就。对人类个体精神而言,其发展情形是,在科学活动进行到足够深远而富有成效时(如文艺复兴时代)会逐渐认同科学的一般涵义,会认同理性被训练而后把握的精神活动的状态和境界。在此情形下,个体的人敢于无畏地要求理解一切实在内容。
(3)撇开技术的张狂嘴脸不说,科学到此时的发展是丰富了人类的精神,甚至可以说,这种科学还只是我们精神所要进行的初步工作。由对实在世界的科学理解到精神的更进一步工作,不仅是科学这部分精神机能发展的要求,而且也是我们精神其它部分机能的要求,是我们整个生命力的要求。人们的共识因此产生,在科学技术(理性?)和人文精神(感性?)的极致处,人类精神是相通相融的。不难理解恩格斯所称赞过的文艺复兴,那是一个需要巨人——在性格、热情和多才多艺方面——也产生了巨人的时代,那些巨人们,人类中巨大的精神个体,能以科学家、工匠、人文学者等标签来界定吗?也不难理解,在现代,爱因斯坦们对音乐、绘画、诗歌等艺术的深度觉悟和爱好;更不难理解,在当代,“天下英雄”尽入因特网中的美国,仍产生了深刻的严肃艺术和丰富多彩的大众文化。
(4)一个丧失了人文精神的国度,怎么能指望它的科技发达?反过来,一个现代科技未能深入人心的民族,怎么能指望她具有现代人文精神?在迅速地以寻呼机、手机武装了自己,以VCD、因特网娱乐了自己,以轿车、别墅安置了自己的地方,科技符号无孔不入,难道就以为人文将沦丧在科技的统治下吗?掌握了技术的应用的人们,何曾掌握了技术的发明、更新?更遑论掌握科技理性,以智力理解实在进而理解精神;更遑论对人文的尊崇,以感性的目光对待生命力的普遍波动。
(5)人是具有理性的,但空有科技符号的理性远不同于科技理性,前者仍只是一种生活实践的理性。“要上网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者“你不能逃避高科技”,这种生活中的“理智”不一定是由科学活动的专致而发展起来的精神机能,而只是拘于对日常行为和生活事件的现实理解,是人们赖以指导生活的智力探索活动,表明人们是在努力、认真地生活。这种努力也因此终其一生远离生活真理或生活实在,因为这种探索活动所依赖的精神能力相对于生活实在物的复杂程度总嫌弱小。在此情形下,人生总是困难地与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进行斗争,人们关于世界图景的理解最终总是依赖于集体记忆,而非科技理性或人文精神对实在世界的理解感受那样具有个体私有性,那样掌握着个人的命运和美的生成。
(6)对经验和表象世界的想当然的理解变为一种迷信的形式,对科技符号的偶像崇拜就代替了对科学理性的追求。因为我们从外来的文化里接识了科学和现代理性,但我们并未同情进而移情地接受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和存在状态(虽然我们自以为是那样做了),我们仅仅像前此无数次作过的那样,把自己作为客体、偶像的崇拜者,平常心就是这样失去的(或者准确地说,现代文明意识依然离我们遥远)。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在对待科幻小说、技术发明、科学玄思、政治经济、自然万物等方面无所驻心的原因,我们留意的也并非是它们对立互补的方面,如宗教关怀、社会生活、文艺创作、建筑雕塑、人文风流……而是它们共同的敌人,如封建野蛮、过时落伍、非现代性的东西。我们丝毫没有觉察这其中的差别。在技术符号咄咄逼人的情势下,我们想也没想就抛出一个科技与人文的二元矛盾来与之作战,这是一种唐吉诃德式的“风车”战斗。参与了这种战斗,我们的生活中就有了人文精神,我们就能在科技与人文之间取得平衡吗?
(7)真正存在的“风车”巨人、真正咄咄逼人的是遍布人心的痴迷崇信。不绝如缕的气功大师般的江湖骗子、水变油一样的创新发明……,在我们的科技界,知识界发生着,更不用说社会大众们。何曾有着人文精神,又奢谈什么科学理性?